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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开荒
 这一季的雨水好,地里的玉米秆已经蹿到一人多高了。

 战争年代里,不知道是那位浪漫的革命诗人把这一排排的玉米秆叫作青纱帐,真是一个贴切的比喻。那时候青纱帐里是革命志士隐藏起来伏击敌人的好场地,而如今这青纱帐却是成了恶人的天然庇护所。白天他们在这里潜伏起来,到了晚上他们就出来进村偷东西,万一被看见了,那也不用怕,只要是跑到青纱帐里,那就算安全了。这些偷东西的,大多是外乡人,不过看着外人来偷,本村里也有浑水摸鱼的。

 白得柱虽说不是一个好干部,可没了这样一个干部,白家庄更加的混乱了,村西头孙寡妇的妮子在玉米地里薅草的时候被人扒了子,村中间的白大川家在花生地里干活,刚弯下还没有一袋烟的工夫,再抬头时新买的摩托车被人拉跑了。那家的猪被偷了,马被牵了,这也是很经常的事情。最可怕的还是晚上,只要是半夜里听见了自家的院子有什么动静,到第二天起来看时一准会少一些东西。在以前村委会组织打更,情况还好些。可现在却是没人带头了。

 一时间白家庄人人自卫。

 这一天,白强骑自行车载着彩虹去集上买东西,在回村的时候碰见了白土山,白土山正在一面墙壁上贴着什么东西。白强骑过来和他打招呼,白强问道“土山哥,你这是在干啥呢?今咋没去集上卖菜?”白土山一看是白强和彩虹,瞟了一眼彩虹,有多不见,她长得愈发的风韵了,说道“今有些忙,就没有去。”又说“我看咱村这几天得很,想成立一个打更的队伍,不知道成不成?”

 “那最好!”白强说道“整天介担心受怕的,早该打更了。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远一声就行了。”白土山道“行!”看他们刚从集上回来,就问道“你们这是去集上买啥去了?”白强说道“我买了把板斧,我媳妇买了些吃的和穿的东西。”板斧就在自行车前把上别着,白土山看看彩虹手里掂着一大包卫生纸很是显眼,顿了顿,目光又回到那把板斧上,说道“买板斧干啥用?”白强道“开荒啊。后庙那块地旁边不是有片林子吗?这林子里有一亩多是我家的。”

 “开荒?”白土山有些不明白。

 “这是近两天才有的事,以前白得柱在的时候,不让破坏那片树林,现在没人管了,好多人都开荒去了。”白强说道。

 “哦,是这样啊。”白土山明白大概意思了。

 “那,土山哥,你忙,我先走了。”说着,就瞪上自行车载着彩虹回家去了。

 在车后面坐着,彩虹说道“强哥,你不是看不起土山么,刚才一个土山哥,一个土山哥叫得真亲热。”白强却说道“你知道啥?现在白土山在咱村真是个人物。我以前真是小看他了。”彩虹说道“我看这土山看人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有啥不对劲?”白强问。

 “我也说不上来。”彩虹说道“反正就是有些不对劲,看起来和以前比他不大一样了。”

 “什么?以前。”听了彩虹的话,白强差一点把车骑到路边的沟里去。

 彩虹知道白强误会他了,说道“看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给你说了么,就过年的时候我替咱爹卖蘑菇和他处过几天。”白强这才放了心,还真以为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呢。

 回到家时家门锁着,白强料想,他爹白老汉可能是帮他建设叔开荒去了。

 毖车子在院里支好以后,对彩虹说道“中午做些好饭,下午要干的是力气活。”

 “哎!”彩虹应道。

 白土山把打更的公告帖好以后,就回到了家。经过老村长的几次训斥,白风娇打麻将不似先前那样厉害,还知道了做些家务。这一次白土山到家时,竟然看到她在下厨做饭。

 白风娇看白土山回来了,就说道“你现在连菜也不卖了,整天介瞎忙个啥?”白土山顺口说了句“用你管。”这时从屋里传出来老村长的咳嗽声,白土山赶紧说道“咱村这几天太了,我想成立一个打更队,这件事我跟爹说过的。”白土山来到厨房里,问白风娇“做的是啥饭?”白风娇说道“醋溜白菜,喜欢吧?”

 “喜欢,喜欢。”白土山这么说着,实际上他最讨厌吃酸了。

 围坐在饭桌旁快要吃完饭的时候,白土山说道“爹,咱村现在好些人都在开荒呢,我记得咱承包了一片林子,也开荒了吧?”

 “开啥荒?”老村长吃得慢,一边吃着饭,一边不的说道。

 “我也是下午刷布告的时候才听说的,就是咱后庙的那块荒地。”白土山不紧不慢的说道“咱家不是承包了两亩多吗?”

 “那不是荒地,那是树林!”一向冷静的老村长突的变得很暴躁,放下碗筷,站起剧烈的咳嗽起来。

 吓得白土山赶紧站起来,老村长却摆摆手不让他扶,尽全力住了咳嗽却憋得脸色血红,老筋暴出,息道“开荒你说的这是真的?”

 “这”看老村长这副表情,白土山不敢多说话了。

 还没等白土山做出解释,老村长就急急的走出家门,或者说是蹒跚着跑了出去。

 才走到胡同口,老村长就已经气吁吁了,豆大的汗珠从眉头上渗了出来,揩去了,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知有多少年不曾这样急噪了,不知有多少年不曾这样走路了,灯尽油枯,每个器官都走向了生命的极至,整个身体早已无法承受这样的运动。但是倔强的意志总是能创造出一些奇迹来。因为白土山那句漫不经心的话,在饭桌旁老村长刚站起的时候,在他的身体里就开始埋藏着一个巨大的苦楚。他急于证实一件他不愿意证实的事情。

 秉括孩子,白家庄的每一个人都是认识老村长的,平里,老村长一向以冷静稳重而着称,而这一次却见他如此神态,路人见了不问道“老村长,您这是要干啥去之类的话?”老村长不理,只管急急的赶路。路人又去问白土山“老村长这是要干啥去?”白土山来不及回答就继续去追撵老村长。

 毕竟年迈力衰,任他跑却都跑不了多快,很快就让白土山给追上了,白土山急急的问“爹,您老这是要干啥去?说一声,我载着您去。”老村长表情呆板、严肃却是不理,似乎并没有听到白土山的话。一个老人这样走着,样子很怪,但似乎成了惯性,就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中被一股气堵着,就是想说话却也说不出来。不得以,白土山只能在后面跟着,生怕老村长会有个闪失。

 走到后庙那块地的时候老村长才停了下来,白土山就已经气吁吁了,但老村长看起来象是并无大碍。

 这一块地势较高,四周的景尽收眼底,特别是不远处的那片树林,更是看得真切。那不是天然林,不是老林,而是一片防护林。这是几十年前老村长带领白家庄的广大村民一棵一棵的种下的,多少年来曾为之付出了不少血汗,也不仅仅如此。他知道这片林子对白家庄的特殊意义。白家庄是沙土地,在没有建防护林前,一起风便是漫天黄沙,遮天避,土地更是贫瘠的很,庄稼年年歉收,地里长出的尽是一些耐旱的荆棘。这种植物,狗不叼,马不嚼,只能晒干了蛋作柴火来烧。可是等这片林子长出来后就不一样了,的确起到了防风固沙,保持水土的功用。黄沙一年比一年见少,土地也是一年比一年肥沃。这林子曾是老村长为村长时的主要”政绩”更是他后半生以来的骄傲和慰藉。

 整个白家庄,还有其他几个村落都在享受这林子的庇佑,老村长虽然没忘,可是白家庄的其他村民却在淡忘着它的功勋。在不少人眼里,这仅仅是一片树林,分给他们来承包,多少年没发挥过一点功用,即占庄稼又占地。如今人多了,地少了,他们早就有要毁林开荒的念头了。只是当时村委会管着不让毁林,而今无人管了,不知道是那家第一个出来拿起了斧头,其他人也跟着蜂拥而来。

 每一个人心里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而今村里无人管了,谁愿意干啥就干啥。开了荒,不仅多了块地种庄稼,砍下来的树干还能背到集上去卖钱,而有的太细了太弯了,卖不出去。却也可以当柴火烧,到是省下了不少买煤的钱。

 他们总想着,多打一些粮食,多得一些收成,多赚一些小钱。

 ,这些只图当下,不图久远的乡亲啊!

 现在还不是忙其他农活的时节,这白家庄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几乎都是倾巢出动。有蛮力的汉子,爱唠叨的妇女,驼背的老人,穿开裆的孩子…各人等都加入了这劳作的行列。有的锯树,有的砍树,有的抗树,有的背树,有的刮树皮…干得热火朝天,场面好生热闹。这到是让不少年长的人想起了当年大生产的场面,不过却没有想到大生产时白家庄的那些个情景。所有的人都是健忘的,这不该怪他们。

 看他们辛勤劳作的宏大场面,老村长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看他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那是漫天的黄沙,还是遍地的荆棘。没有人意识到,这可能将会是一场灾难。但这个弥留的老人却看到了一些未来的东西,或许,每个人都迷糊了,但他却是清醒的。

 因为过度剧烈的运动,浑身象火一样在燃烧,脑子在经受着躯体的炙烤,世间万物都变得无声了,只有心脏在嘭嘭的跳动,却也如同少了油的发动机没有后继的力量了。眼睛早已离,是脑子直接显现着那些不同寻常的景象。一会儿是年轻时和众乡亲一块植树的热闹场面,一会儿又是村民们毁树的情景…两种景象在不停的转换交接着,而且转换的速度越来越大,大脑处在一种极度疲惫的状态。

 天地也开始旋转了,老村长也随着它转,不知道谁把他抬了起来,而他却是不会在意这些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场景开始在大脑里回放,与子结婚时,当选为白家庄大队的队长时,收留小叫花子马土山时,还有就是在这沙土地上植树的情景…漫长的一生都浓缩在这几秒钟的回忆里了。而后,他固执的认为自己该睡一会儿了,尽管这是在地里,尽管有不少人在身边,但他太累了,顾不得这许多了。

 虽然在翕动着嘴,但老村长却没有说清楚一句话,就在他快要倒地的时候,白土山眼疾手快,及时的扶住了他,但这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

 看着树林旁停着十多辆机动车,白土山大喊“快来人啊!谁家的车让我用用,我爹病倒了。”听到的人们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即使是陌生人求助的时候,他们也是会乐意帮忙的,何况是这位很受大家尊敬的老村长。但他们至少现在却还不会知道老村长的晕到与他们有着直接的关系。

 都说是人命关天,白建设先看见了,扔下了斧子,跑到那辆车前,又扔掉了刚装进车里头的那几木桩,从车厢里出了摇鄙,只两下发动机便响了起来。

 开车来到了老村长跟前,众人七手八手的把他抬进了车厢,老村长在这白家庄里有着很好的声望与名誉,有不少人争抢着要和白土山一起去医院,可这一个小小的车厢却又盛不下那么多的人,尽管他们是出于对老村长的关切才这么做的,却也真是凭添了不少的麻烦。

 情急之下,白土山在车厢里抱着他爹喊道“大家的好意,我替爹心领了,这里有我一个就够了,大家都忙得很,请回吧!”知趣的知道白土山这是在轰人就下了车,不知趣的,依旧在车上呆着不肯下来,不过车厢里不是那样挤了,这样也好,白土山心想,有几个人在,去医院时也好有个照应,就向前喊道“建设叔,开车吧,先去趟乡医院,那里近。”白建设加大油门,一溜烟的向前奔去,路是坑坑洼洼的,也颠簸得厉害,一路上白土山又是鼻涕,又的泪的,叫着老村长,摇着老村长,让人好不感伤。

 留在地里的人们又回到了那片林子,继续着他们的开垦。他们不知道老村长的昏厥和他们有直接的关系,即便是知道了,也许还会这么做。内心里的那些愧疚不如田地里的几粒粮食来得真切,来得实在。

 于是,轮斧头的依旧轮起了斧头,拉锯的依旧拉起了锯…这林子很快又热闹起来,惊得各种鸟儿天飞,不停的啁喟着,却只在这林子的上空盘旋没有飞远。惊得这林子的动物四处蹿,可这林子里到处都是人转得晕头转向,却依旧逃脱不了人们的视线。

 这边的汉子锯倒了一棵树,树上有个鸟窝,这是他在锯树前就看到了,树倒下时,有两个鸟蛋摔坏了,但其它的几个却还是好的。汉子高兴得把鸟蛋捡了起来,给了在一旁穿着开裆玩耍的儿子,儿子接过了高高兴兴的跑着去向他的玩伴炫耀,却被在一旁砍树枝的媳妇给拦住了,说道“这野鸟蛋最有营养了,回家好好的给你煮了,能不脑呢,将来能让我娃考上大学,别拿去玩了。”这么一说,儿子便乖乖的把那鸟蛋给了母亲。

 而有的人在开荒时,还会抓到因受到惊吓而四处蹿的兔子,逮住宰杀了包兔包子能让全家人美美的吃上一顿。

 但是,这次开荒更大的意外收获就是逮住黄鼠狼,在开这片林子前白家庄有不少人做过业余的猎户,对于这片林子有人曾不容质疑的说,这里至少有三十只黄鼠狼,黄鼠狼的皮最值钱,逮住一个中等大小的就能卖上百十块。不过又有人说,这片林子面积小,不会有那么多的黄鼠狼,尽管众说纷纭,但肯定是有的。因为在后庙这块地干活的人都不止一次看到过黄鼠狼。不过,黄鼠狼比兔子聪明,也比兔子马遛得多,很不容易逮。即使看见了,稍不留神它就会从你跨下逃走。

 山子光着膀子正在这一片砍自家的树,觉得有东西从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下意识的拿斧头扔了过去,真是瞎猫撞见了死耗子,那斧头正中黄鼠狼的舶子,山子见是黄鼠狼,撒腿就去撵,其他干活的人看了,停了手里的活计,也跟着围追堵截,那只黄鼠狼寡不抵众,更因重伤在身,还没有跑出去多久就倒在了地上。这一斧是让山子砍上去的,这黄鼠狼自然归他所有。

 看热闹也是人的天

 其他人都围了过来,看着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黄鼠狼,有人羡道“山子,好运气哦!”有人好象是内行,看了说道“只把舶子给砍了,这张皮一点都没坏,肯定能卖上好价钱。”有人说“山子好身手,耍起斧头来,比水浒里的李逵都要厉害许多呢!”一席话说的众人呵呵的笑。

 山子见众人这么说,心里也很是兴奋,挠着头说道“想不到我也有走运的时候。”说着在众人啧啧的称赞中在他们羡的目光里就去掂那黄鼠狼,谁知这灵物虽然落入人口,但有一息尚存,看有人要去掂它,便突的使出了看家的本领。

 随着一股烟气从尾部冒出,继而产生的剧烈恶臭让在场的人不住往后退去。山子皱紧了眉头,不管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熏人臭气,掂起那黄鼠狼便向附近的那树桩使劲摔去,那黄鼠狼顿时没了头形,被摔得脑浆迸裂。

 他把这黄鼠狼拣起来,破口骂道“他妈的,还真臭!”平原大地,辽阔无边。高高的玉米秆一排又一排,绿油油的花生地一片又一片,远远看去这一望无垠的田野总能给人一种气回肠的感觉。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千百年来养育着这个星球上最古老最文明的族类。

 比辉煌,它比荒漠里的古堡更有历史。比活力,它比钢筋混凝土浇注的巨形建筑更有生机。在这片土地上,产生过不凡的智慧,也出现过伟大的人。它该是人们的骄傲。

 然而,从来就是天堂与地狱同在,远见与短浅共存。也许该接受批评的不是人,而是自然的演进。

 天高气,朵朵白云。就在这片蔚蓝的天空下,你听,汉子砍树时的吆喝声,你看,孩童拣树枝的可爱模样。

 他们是在辛勤的劳作,他们也是在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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