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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绝地反击
 卓小梅灵机一动,心想按照于清萍的理论,挖空心思到处去找美丽女人,于清萍本人不就是最标准的美丽女人吗?

 卓小梅因此生出一个大胆的主意。

 这个主意让卓小梅猛吃了一惊。她不出声地诅咒着自己:卓小梅呀卓小梅,你还是人吗?还是女人吗?竟然会生出如此卑劣的念头来?

 但卓小梅又在心里暗暗替自己辩护,机关幼儿园不是已经快到唱国际歌的时候了吗?卑劣如果能挽救幼儿园,你老守着那廉价的崇高,又能守出什么结果来呢?这是个不相信崇高的年代,崇高是当不得饭的。

 卓小梅没有犹豫,第二天晚上就上了于清萍的家。

 上于清萍家之前,卓小梅做了点小小的准备。她知道于清萍灵,爱好广泛,吹拉弹唱都有一手。送她笛子吉它什么的,卓小梅不识货,送她钢琴,又不是个小数字,哪送得起?忽想起于清萍对茶道颇感兴趣,而且跟自己一样嗜喝铁观音,何不买两盒高级铁观音送她?主意一定,卓小梅便出了机关幼儿园,赶往一家名叫天的茶店。

 天是维都城里颇有规模的茶叶经销店,老板姓柳,年龄跟卓小梅相仿,是一位精通茶艺的能干女人。卓小梅就是通过茶友的引荐,在柳老板那里学会品茶的,此后自己喝茶或送人茶叶,都上天购买。在天多走动几回,才知道每年秋两季,柳老板都要自己跑到福建安溪茶山上去进铁观音。秋分过后是出产秋茶的佳期,现在寒已至,估计柳老板已将秋茶采购回来.想买到最鲜最纯正的铁观音,正是时候。

 走进天茶店,屋里弥漫着浓郁的新茶芬芳,茶客们挤了一屋子,柳老板正坐在茶桌后给大家泡茶。座中茶客有些认识卓小梅,客气地给她让出位置。柳老板也跟卓小梅打着招呼,一边给她烫了茶杯,倒上才泡的铁观音。原来柳老板刚从福建进货回来没几天,茶客们听说铁观音已到,纷纷跑过来,先品为快。

 喜欢铁观音的茶客都知道,每年秋都出铁观音,而秋茶比茶品质更好。卓小梅庆幸自己来得正是时候,能买到好茶,拿去讨于清萍的心。一杯下喉,卓小梅便对柳老板说,想买一斤铁观音送人,请她推荐推荐。柳老板说:“铁观音的品级很多,低品每斤不过百元,上品每斤高达五千多元,看你想送哪个价位的。”

 平时卓小梅到天来买铁观音,如果给自己喝,一般是一百多块一斤的,贵的不过两百多,送人也只在三四百块之间。送于清萍,意义非同小可,得尽量送品级高的,却怎么也没想到,最贵的每斤竟然到了五千多元。卓小梅说:“价位怎么相差那么大?”柳老板解释说:“茶叶跟其他商品并不完全相同,带有较强的个性化,比如采摘时令和采摘方式稍微有别.制作工艺精细程度不一样,茶叶的档次高低便完全不同,价位也就拉得很开。”卓小梅说:“我品茶的水平不高,铁观音在两百元和一百元之问的,我还喝得出差别,品级再往上走,三百元的跟两百元的,四百元的跟三百元的甚至两百元的,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那是打死我都喝不出来了。”

 旁边的茶客们都笑起来,说:“卓园长你是茶客,但段位还不高,没达到茶痴茶妖茶圣那些级别。”柳老板也笑道:“茶客们说得有道理,茶叶有品级,茶客也是有段位的。你现在初入茶道,能品出低级茶叶的区别,已经不错了,以后成了茶痴茶妖甚至茶圣,功夫自然就会见长的。”卓小梅说:“我生迟钝,这辈子看来做不到茶痴以上的段位了。”

 “实践出真知,慢慢来嘛。”柳老板说“你要送茶叶的人,大概是什么段位的?”

 卓小梅知道于清萍过去也常到天来买铁观音,跟柳老板熟悉,也就不想把底细兜给她,只说:“是外地的一位朋友,估计已达到茶痴的段位。”柳老板想想.说:“那我就推荐一种叫做千里香的铁观音吧,茶痴段位的喝这个品级比较适合。”卓小梅说:“千里香多少钱一斤?”柳老板说:“不便宜也不算贵。一里一元。”

 虽然是替单位办事,可以拿回去报销,但千元一斤的铁观音,卓小梅觉得还是奢侈了一点。按原来的设想,买六百元左右一斤的,于清萍应该能满意了,现在被柳老板这么一说,卓小梅也意识到没达到千里香一级的铁观音,看来是没法打动于清萍的。于是暗中咬咬牙,掏出十张百元大钞,递到柳老板手上。柳老板掉头喊应助手.让她拿出两袋半斤装的千里香,用特制的防塑料袋裹好,交给卓小梅。

 晚饭后,秦博文打了两个电话就出了门,卓小梅简单收拾一下,将两包千里香进包里,提着上了于清萍家。此时于清萍正在阳台里的跑步机上跑步,卓小梅在门上敲了好一阵,她也没听见。在楼下时.卓小梅就见于清萍家亮着灯,莫非她耍的空城计?便掏出手机去拨她的号。听卓小梅说就在她家门口,于清萍立即迈下跑步机,到客厅里来开门。

 见于清萍头大汗,气吁吁,卓小梅说:“你一个独身女人,到底跟谁过不去,一副大打出手的样子?”于清萍说:“我还能跟谁过不去?跟我的跑步机过不去呗。”带着卓小梅到阳台里去参观她的跑步机。

 卓小梅在跑步机上跑了几步,不太习惯,便走下来,说:“我真的搞不太懂,要锻炼身体,干嘛不到室外去跑步,非得花钱个跑步机到家里来跑不可?”于清萍说:“这就是观念问题。室外锻炼固然有它的伟大意义,可室内锻炼也自有其好处。你想想,出门锻炼得选择个恰当的时机吧,比如早上或晚上的空闲时间,除非你参加那些身着红妆招摇过市的老年鼓队,不然你一个人大白天的,在街头巷尾疯跑,人家还以为你在追赶抢你钱包的人呢。另外要出去,总得穿戴得像样点吧,哪有在自己家里自在,光着脚丫,来个三点式就可上阵?就是一点式都没有,也无伤风化,就像当年的魏晋名士那样,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那多么潇洒惬意?”

 卓小梅嗔一眼于清萍,说:“又不像话了。你以房屋为衣,我这不是钻进你裆里来了?看我哪天偷偷在你家里装上针孔摄像头,拍了你房屋为衣服的镜头。拿到外面卖大钱去。”于清萍说:“这样的镜头卖得了钱,还轮得到你来装针孔摄像头?我自己早先装好了。”卓小梅说:“怎么卖不了钱?现在兴的就是一成名,再暴富。”

 瞎侃之际,于清萍已拿着巾抹干身上汗水,披了件睡服,跟卓小梅回到客厅。先端出下午买回来的草莓,请卓小梅品尝。草莓很新鲜,卓小梅一边吃,一边说道:“真是小资情调,这么奢侈。”于清萍说:“还有更奢侈的呢。”进储藏室拿出瓶洋酒,要开瓶。卓小梅抢过开瓶器,说:“免了免了,我又不会喝酒。”

 于清萍伸出手,要卓小梅还她开瓶器,说:“你知道现在最时髦的是什么吗?就是一个字。”卓小梅说:“什么字?”于清萍说:“一个洋字:喝洋酒,洋烟,穿洋服,坐洋车,做洋人,发洋财,提洋气。”卓小梅直笑,说:“还有说洋话,泡洋妞。”于清萍说:“泡洋妞当然是最开心的,可惜你我都没有作案工具。”卓小梅说:“那就只有出洋相了。”

 笑过,于清萍说:“卓局长不肯喝酒,又没工具泡洋妞,还害怕出洋相,那只有扔了这个洋字,来点土的,给你煮两壶茶。”这正中卓小梅下怀,说:“那还差不多。”

 “我就知道卓局长偶尔也喝两杯的。”于清萍说着,起身要去拿茶叶。卓小梅一把将她按住,从包里掏出那两包铁观音来。

 于清萍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忙拿过铁观音,叫道:“还是千里香?太妙了太妙了!”乐滋滋地取来电热壶,装上水,上电。又搬来专门用来泡茶的红木茶几,将茶具一样样摊开。这才开了千里香,移过紫砂壶,倒半壶在里面,捧到鼻子下闻闻,说:“真香啊!”水很快就开了,于清萍取过水壶,将热腾腾的开水冲往紫砂壶中,刮去壶口泡沫.盖上壶盖。然后烫洗公道杯,以及闻香杯和喝茶用的小瓷杯。好杯子,壶中茶水也刚好泡成。先将茶水注入公道杯,再来回往两只闻香杯里倒茶水,及至快的时候,才拿小瓷杯倒扣上去,双手捏住两个杯底,手腕一旋,极迅地倒过来。一边给卓小梅讲解,什么高山水,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一套套,娴熟得体,看得卓小梅眼睛都花了。

 卓小梅还发现,于清萍生着一双特别好看的手。这双手白净丰腴,修长灵活,在茶具之间往来翻飞着,像扇动着翅膀的美丽的白色小鸟。卓小梅好像从没注意到于清萍还有这么一双人的手。她感到非常奇怪,幼儿园老师天天要搞卫生,服侍孩子,大家的手都糙得柴一般,于清萍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自己一双手保护得这么完好。手是女人的第二面孑L,卓小梅都暗自嫉妒起眼前这个女人来了。

 接下来便是慢慢品茗了。卓小梅学于清萍样,将闻香杯捧到鼻子底下,轻轻起来。那浓郁馨香便缭绕而至,透过鼻翼,直肺腑。再轻轻抿上一口,顿觉齿颊含香,五脏澄明。于清萍比卓小梅更加投人,仿佛一下子就被这绵厚的芬芳打动了,忍不住叹道:“多好的铁观音!人生有这么美的茶水滋润,亦复何求?”

 见于清萍这么喜欢千里香,卓小梅心里就有了几分把握。

 喝到好茶,难免不谈价论值。于清萍问道:“这可是我喝过的最好的铁观音了,价格一定不菲吧?”卓小梅笑道:“我不止一次听茶友们说过,好茶还得有好心境去体会,好茶在前,是从不会分心去想价格问题的。”于清萍说:“这倒也是。有一年我去福州,朋友送我两盒铁观音,我见上面没有标价,以为是朋友故意把标签撕掉了,过后打听,才知道茶叶不比一般商品,是不兴标价的,标了价便透着了俗气。后来我注意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那边的茶叶都不贴标签。只可惜我是俗人,喝到好茶,没法不去想价钱。”

 卓小梅喝口茶,说:“在我的印象中,俗人总喜欢附庸风雅,相反雅士却爱说自己是俗人。”于清萍说:“领导表扬我了。实话实说,我确实喜欢喝铁观音,但最多也就粒粒香高山青和兰贵人之类,还不敢喝这么高档的千里香。品级太高的茶偶尔喝喝可以,喝多了,想再把级别降下来,那就难了。”卓小梅说:“茶客们都爱说这种话。也许是由俭及奢易,由奢及俭难吧。就好比做领导的,都是能上不能下,提拔使用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一旦降级使用,那就太痛苦了。”于清萍说:“人同此心嘛。都是能理解的。”

 壶中茶味渐淡,于清萍又泡上一壶。卓小梅一副兴致,乐此不疲的样子。她是铁了心要奉陪到底的。何况有于清萍的茶艺可供欣赏和品味,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此时于清萍又往杯里倒上茶水,说:“卓局长知道铁观音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卓小梅摇头.说:“倒是从没听说过,只觉得铁观音这名字有些特别。”于清萍说:“有句话叫做美如观音,沉如铁,就是说的铁观音。”卓小梅说:“这说法新鲜的。”

 “相传许多许多年以前,一天福建安溪镇有位老茶农扛着茶锄,上山去种茶。”于清萍将杯中茶水一口喝下,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娓娓道来。“老茶农劳作多时,口中生渴,朝山下走去,往溪边饮水解渴。眼见得已快接近溪边,不想老茶农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在地。老茶农骂句话,正要爬起来,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坡前霞光闪烁,观音时隐时显。这让老茶农很是惊奇,眼睛细瞧,但见霞光笼罩之下,只有树影婆娑,已无观音玉容。树像茶树,好像又跟其他茶树似有不同。这让老茶农更加诧异,水也顾不得喝了,忙走上前去。此时霞光也消失了,唯余茶树峭立于前,枝繁叶盛,绿意盈盈。老茶农很是欣喜,以为茶树是观音有意赠予自己的圣物,心下暗自给它取名观音树。还顺手摘下几片青翠滴的叶子,放手上掂量了一下,明显感觉比别的茶树叶片厚重得多,铁一般沉实。忍不住放口中细嚼起来。嚼第一口,还有些苦涩。嚼第二口,便觉齿清润,喉舌生津。嚼到第三口.已是口芬芳,脾肺溢香,心明眼亮。老茶农不再觉得干渴,一直劳作到夕阳西下,也没想起要喝水解渴。第二天上山劳作口渴时,又到树下摘了观音树叶咀嚼,感受如昨。一连十余天,都是如此。后来山上工夫做完.老茶农本来是不用上山的,可一出家门.便不由自主朝山上走去。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不知不觉又到了观音树下,摘了树叶进嘴里。老茶农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没法离开这棵观音树了。想想不可能扔下其他农活,天天上山,便摘了一大把观音树叶带回去,制成茶叶,泡饮,竞比别的茶叶香浓味酽。以后老茶农便在山上广种观音树,制茶自饮,同时赠给乡邻亲友共享。观音树叶制成的茶叶珠圆玉润,特别好看,又比一般茶叶厚重,茶客们都说是美如观音重如铁,慢慢铁观音的芳名也就传扬开来,普天之下,无人不晓。”

 没想到铁观音不仅好喝,后面的故事也这么神奇动听。卓小梅说:“两包千里香换得这么一个有趣的故事,还真划得来。”

 于清萍再次给两个杯子都倒了茶水,也不等卓小梅伸手,便先拿过自己的杯子,仰脖倒入口中。然后挑动细长的眉头,望着卓小梅,似笑非笑道:“卓大局长带着两包如此高级的千里香,难道真是来换我这个故事的?”

 卓小梅正举杯要往嘴边搁,心一惊,手便僵住了。也不敢抬头去望对方,眼睛盯着杯中澄黄的茶汁,暗自思忖道,原来这个于清萍早把你的来意看了个透彻。卓小梅悄悄一口气,不出声地骂自己道:卓小梅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于清萍相反却故作轻松地笑笑,伸出手,托托卓小梅的手背,让她将手中杯子送到边,一边说句:“快点喝吧,壶里的茶又泡得差不多了。”

 茶水人喉,卓小梅却感觉不似先前那么清润甘醇,而是苦涩难咽了。

 于清萍自然看得出卓小梅的不自在,给她杯里续茶水时,又说道:“我知道卓局长为解除机关幼儿园的困境,黔驴技穷,再无他法,才打起了我的主意。谁怪我多嘴,在你前面说我在弟弟店里见过魏副书记呢?言多必失啊。”

 卓小梅心怀忐忑,不知于清萍此话何意。如果她一口拒绝,那又如何是好?

 旋即卓小梅便知道自己多心了。于清萍既然收下你的千里香,而且开了包,施展茶艺给你泡茶,与你讨论茶道,她的意思不是已经很明确了么?

 卓小梅没有猜错,沉默好一阵之后,于清萍果然说道:“我非常明白,机关幼儿园不是你卓局长一个人的幼儿园,我于清萍也占着一份。这一年多以来,为幼儿园的生死存亡,你上蹿下跳,左冲右突,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心血。这些园里职工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作为其中一员,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吗?”

 一席话,说得卓小梅感激不已,说:“身为一园之长,在机关幼儿园存亡未定之际,我不出面谁出面?如果换了你,也同样会这么做的,甚至会比我做得更好更出色。”于清萍说:“你说的也许是吧,在其位,谋其政,属于份内事。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估计不只你卓小梅同志。然而能像你一样,面对显位和灿烂前程,面对物质和金钱的惑,竞丝毫不为所动,在世风下,人心不古的今天,恐怕太困难了。”

 于清萍当然不是在给卓小梅戴高帽子,说的句句属实。其实那么美好的前程,那么优厚的物质和金钱,人非圣贤,谁能不为所动呢?只不过卓小梅良心未泯,才毅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虽然时至今,良心越来越不值钱。卓小梅笑道:“清萍你是高看了我,我哪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

 于清萍显然有些激动,说:“高尚不高尚,不是谁想封就封得起的。如今道德沦丧,良知缺位,熙来攘往的人们为一己之名利,损公肥私,损人利己的事做得太多太多了。如果能明哲保身,仅仅肥私利己,而不损公坑人,便算是德高望重,可歌可泣了。我活到三十岁的份儿上,并没敬佩过谁,可卓园长你的人品,却是我不得不由衷地敬重的。”

 只顾着说话,茶几上的杯子已空了好一阵,于清萍也忘了往里倒茶水。卓小梅指指空杯,说:“你别只忙着给我唱赞歌,倒茶吧。”

 于清萍提过紫砂壶,壶嘴朝下,坐入公道杯中。片刻拿开,举了公道杯给两个人的杯子倒茶水,这才又说道:“当然还有一条,你做园长的一向待我不薄。士为知己者死嘛,何况还不到我舍生赴死的时候。”

 这话于清萍虽然说得很轻松,卓小梅听来却觉得异常沉重。她忽然鼻头一酸,眼里一下子模糊起来。可卓小梅不想败坏了两人喝茶聊天的兴致,故意猛咳两声,装作要吐痰的样子,去了卫生间。

 像别的许多家庭的卫生间一样,于清萍家的卫生间里也有一面大镜子,卓小梅抬眼瞟见镜子里的女人,早已是泪水盈盈。

 回到家里后,卓小梅扔下包,瘫坐在沙发上,心情久久没法平静。于清萍那不在乎,却深藏着哀怨的目光老在眼前晃动,让她深感不安。本来卓小梅做好了准备,想着自己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后,等着于清萍指了你的鼻子,痛骂一顿。谁知她早就明白了你的意图,你还没开口,她就主动应承下来,说要为机关幼儿园的命运尽自己一份责任。这相反更让卓小梅受不了了。想出如此下作之策,要姐妹把自己奉献出去,你不仅该骂该咒,甚至该摔耳光。事实是如果于清萍真的骂你几句,咒你几声,摔你几个耳光,你也许还好受些,因为这是你自讨的。偏偏于清萍连一点责怪你的意思都没有,好像她那么心甘情愿,无怨无悔,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卓小梅抓着自己的头发,咬着牙诅咒道:卓小梅你太卑鄙太无了,你跟披着人皮的畜牲还有什么区别!

 就在卓小梅深深自责的时候,秦博文进了屋。卓小梅抬抬眼皮,见秦博文非常沮丧,一张本来还算英俊的脸有些歪扭。不用说,今晚他肯定又是无所作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秦博文从外面回来,都这么哭丧着,像死了老婆一样。尽管他老婆明明活着,就坐在屋子里,正睁了眼睛盯着他。

 为了那笔已经执行到法院账户上的款子能打到自己户头上,这段时间秦博文没少在张李两位法官身上花工夫。他原来的想法很浪漫,自己花了五万多元,陪张李两位还有他们的情人玩了那么多好玩的地方,而且点着头,哈着,像服侍亲爹亲娘那样,一路上把他们服侍得舒舒服服开开心心的,照理两位法官对你没有深情,总有些薄义了吧?那么钱到了法院账户上,应该跟到自己户头上没有太大区别。然而秦博文错了,他小看了张李两位法官多年执法执出来的肚量。脖子上支着个脑袋,也不好好想一想,如果神圣的法律那么容易收买,那法律的权威何在?手握法律武器的法官们的威严何在?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和法官的威严,两位法官在好山好水和年轻漂亮的情人面前那可亲可爱的笑脸,回到维都后不久就翻了过来,跟法律一样,那么神圣不可侵犯了。

 于是每次秦博文去找他们,他们都是不冷不热的,好像已记不起那些花着秦博文的票子游山玩水的开心日子了。秦博文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抖得太厉害。恨不得一拳把那两张嘴脸击个稀烂,可为了法律的尊严,也为了还握在法律手心的自己那四十多万元钞票,才不得不强忍住自己。两位法官的借口很多,开始是钱到了法院户头上,有一个账务处理过程,得等着财务把款子归类人账。接着是政府有新的规定,政法部门资金要实行收支两条线,秦博文的钱进了法院账户,就要严格按收支两条线管理办法,该办的手续都得办,该走的程序都得走,该领导签字的还得领导签字,而办手续走程序找领导签字,总得需些时间吧。过一段时间再去求他们,理由更多了,不是办手续的人有事,就是走程序的人没空,而签字画押的领导则更忙,前天现场执法,昨天督办案子,今天研究大案要案,都是些关系隐定地方大局的天大的大事,哪有时间和精力顾及你秦博文这点芝麻小事?

 秦博文不是呆子,知道他们推过来搡过去,意图只有一个,就是还没将已经到手的资源用足用够。没法子,只好把他们请出去吃喝玩乐。请来请去,每次他们嘴上答应着,过一夜又变了口气。秦博文知道现在的人胃口都撑大了,请人吃喝玩乐办点小事还行,办稍稍重要点的事情已经不大管用,只得东挪西借,凑上两万元,夜里上了张李两位法官家。再书生气的人,只要办过企业,就等于到炼狱走了一遭,自然会变得人情练达,秦博文深知如今送钱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也就用不着像过去那样,先把钱进烟盒里或水果袋里,再忸忸怩怩出手,而是将钱进信封,直接往人家手上递。

 不想接钱的人也比过去爽快得多了。信息时代嘛,生活节奏这么快,谁见到钱都心急火燎的,连做样子稍稍虚伪一下,都没了这个耐心。这倒让送钱人少费口舌,省下许多精力。让秦博文想不通的是,张法官接过信封后,竟然在他面前捏开信,往里瞧了瞧,就差没当面清点了。而且波澜不兴,只淡淡在秦博文肩上拍拍,说了句:“秦老板你真有意思。”也不知他说的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法官似乎比张法官略为高明,拿过信封后,不用捏开信往里瞧,仅放手上掂了掂,就知道里面分量几何了。说的话更直接:“秦老板啊,我可从没说过我家是朝东还是朝西,你怎么也找得到我的家门?”像是秦博文欠他老账,还得迟了似的。更让秦博文气绝的是要走人的时候,李法官过来给他开门,竟然说道:“我李某人跟不少老板打过交道,可还从没见过秦老板这么打细算的。”

 秦博文牙齿咬得格格叫,像夜里的老鼠啃水泥墙角。他真想转过身去,将姓李的扑翻在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直至他两眼翻白,口吐白沫。

 最后秦博文还是咽下了这口恶气。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看来今晚两万元又算是白送了。回家路上,秦博文东张西望,总思忖着找一个店,买三包炸药,先回去将两个狗法官炸死,再把自己也结果掉。只可惜时候不早了,街上的店都已关门,没法买到炸药,秦博文只能歪扭着一张脸,赶回八角亭,迈进自己家门。

 卓小梅见秦博文神色不对,知道他怄了气,没问他的去向,怕惹他的火。事实是卓小梅自己的心情都调整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秦博文的烂事?

 然而秦博文实在是太难受了,又没地方发心头的火气,只得愤愤然地跟卓小梅说了今晚的遭遇。卓小梅无话可说,她搞不清这个社会到底哪里出了毛病,人们一个个变得那么无。如果这个时候秦博文拿了刀子要出去杀人,卓小梅不仅不会阻拦他,相反也会身而出.跟他一起去做回杀手。

 为让于清萍能腾出时间,更快更有效地接近魏德正。卓小梅找来苏雪仪,要她立即请个临时工,去代于清萍的班。苏雪仪说:“于清萍请什么假?”卓小梅不便明说缘由,只得含糊其辞道:“我给她安排了件重要事情,她必得全力以赴。”苏雪仪不再多问,点着头走了,好像已经明白卓小梅的意思。

 临时工很快请来了。卓小梅给于清萍打去电话,说:“清萍,苏雪仪已找了个代你班的临时工,这段时间你就别上班,忙你的去吧。”于清萍不道:“卓局长想得真周到。没办法,我只能照领导的指示办。”卓小梅动了真情,说:“清萍,我如果有你这么年轻漂亮,那也就不用你代我去下地狱了。”于清萍笑起来,说:“谁说是下地狱?有本事能拴住大领导,说不定从此就可上天堂了。”

 卓小梅开不起这种玩笑,又叮嘱两句,挂掉电话。不想电话铃跟着响了,卓小梅还以为是于清萍话没说完打过来的,不知要不要接听。矛盾了一会儿,正要伸手,铃声断了,包里的手机响起来。一看是宁蓓蓓的电话,卓小梅忙揿了绿键,说:“是蓓蓓你呀,刚才我办公室的电话是你打来的吧?”宁蓓蓓说:“你在办公室,怎么不接?”

 宁蓓蓓说她现在在火车站,还有四十分钟就要上车了。卓小梅开始不怎么经意,说:“这又不是假期,你怎么有时问往外跑?”宁蓓蓓说:“我现在还要什么假期?我已经从蓓蓓幼儿园退出来,准备到广东那边去投靠朋友,特意打个电话跟你告别一声。”

 卓小梅感到几分惊讶,说:“你要离开维都?你等着,我马上打的去火车站送送你。”

 赶往火车站,宁蓓蓓正站在候车室大门口。卓小梅直怪她怎么不早说一声,要走了才打电话。宁蓓蓓将她带进软卧候车室,找角落里安静地方坐下,这才说道:“我本来是想不声不响离开维都的,不知怎么的,还是忍不住给你打了电话。”卓小梅说:“是不是跟他闹僵了?”宁蓓蓓摇摇头,说:“没有。要是跟他闹得起来,我也许就不走了,还要跟他较量较量。可他就是不在乎你,哪怕你往他脸上吐唾沫,他仍是那么不温不火的。”

 两人口里的他当然是指罗家豪,这是不需明说的。卓小梅说:“难道没有一条中间路线可走,非得非此即彼?”宁蓓蓓说:“我要有你这么理性多好。我也知道自己没有救药。跟爱不是恨也不是的男人三五天要见一次面,却不能真正走到一起,我实在没法做到。”

 卓小梅不知说什么才好。女人就是女人,为情而喜,为情而悲,为情而聚,为情而散,甚至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反正都是一个情字造的孽。然而没有了这个情字.这女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这么一想,卓小梅倒是又羡慕起眼前的宁蓓蓓来。她的喜怒哀乐也好,悲离合也好,都不为别的,就为心中那个情字。不像自己,脑袋里装着的除了机关幼儿园,还是机关幼儿园,好像机关幼儿园要改制变卖了,你卓小梅也只有上吊自杀一条路可走了。其实你又不缺胳膊少腿的,没有了机关幼儿园,不做这个园长,你照样能养活自己,还不至于落街头,以乞讨为生。即使没别的路子,要乞讨也不失为一种活法,乞丐们那份消遥,那份今天吃不去想明天挨不挨饿的潇洒劲,至少比你把个机关幼儿园都扛到自己肩上,要轻松自在得多。

 女人也是怪,卓小梅暗暗羡慕着宁蓓蓓,宁蓓蓓却反过来嫉妒卓小梅,说:“老班长我算是服了你。你看我吧,天天想着如何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人,人家却不肯理睬我。你呢,没争没抢的,人家却暗地里记着你,想着你。不瞒你说,我有时真恨死你了,如果没有你横在面前,人家对我也许就不是那么不咸不淡了。”

 卓小梅就笑,说:“你又瞎说了。我跟罗家豪虽然是中学时要好的同学,却并不存在你认为的那种情感关系。”宁蓓蓓说:“你别来这一套,我宁蓓蓓又不是弱智,还看不出来?今天叫你来,并不仅仅是想见见你,也是想跟你说句真心话。”卓小梅说:“那你是说,你刚才说的都是假话?”

 宁蓓蓓朝门口方向瞟一眼,说:“你别转移话题。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个男人的话,可不要有太多顾虑,太委屈自己。现在是什么时代,像你这种守身如玉的女人,我看将来不但不会有人给你立贞节牌坊,还会笑你傻里巴叽的。我感觉得出,罗家豪为了你,什么女人都不放在眼里,什么女都不接近,真让人不可思议。在如今这个声犬马的年代,这样的男人实在稀少,应该申请世界珍稀保护动物。物以稀为贵,我就是被罗家豪这种难得的品质所打动,才追了他那么多年。可我不是你的对手,只能甘拜下风。我要提醒你的是,可不要错过这么好的男人哟。”

 卓小梅只当这是疯话,笑道:“你就喜欢把我扯进去,将我看成你的假想敌。”

 说话间,不觉上车时间快到了,宁蓓蓓看看表,又看看门口,要站起来的样子。这时服务员拿着个话筒叫喊起来,说此次列车会晚点半个小时,请求旅客们耐心等候,多多合作。这下宁蓓蓓踏实了,巴不得跟卓小梅多说一会儿话。

 这时有人推开候车室的门走进来。宁蓓蓓见是郑玉蓉,有点失望。因是软卧候车室,里面人不多,郑玉蓉也一下子就瞧见了宁蓓蓓和卓小梅。过来跟两位见过面,宁蓓蓓故意说道:“玉蓉你也要出差,那幼儿园谁来管?”郑玉蓉说:“咱们姐妹一场,你要走,也不肯跟我说一声。我是十分钟之前罗总告诉我的,这才匆匆赶了过来。”

 宁蓓蓓又偏了头往门口方向瞧去。郑玉蓉看着宁蓓蓓,说:“罗总本来是要亲自来给你送行的,公司那边突然打电话说文化局的人去了公司,要他马上过去,所以他来不了了。”

 “他亲自来送行?我从没这么想过。对谁我都没透过火车出发时间。老班长也是我到了车站,才给她打的电话。”宁蓓蓓做出不在乎的样子,随即又忍不住要问郑玉蓉:“我早就听说过,有人到文化局举报家豪公司非法印刷教辅资料,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我了解家豪,他是不会搞违法经营的。”

 卓小梅不免暗自感叹起来,女人就是这么没有救药,都快上火车,远远离开这个男人了,还牵挂着他的事业。郑玉蓉也似有同感,故意说:“蓓蓓姐,罗总的事你这么放心不下,那干脆别走了,留下给他分点忧。”

 宁蓓蓓意识到自己问得多余,撇了嘴说道:“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关我什么事?文化局的人就是罚死他,也无损我宁某人一分一毫。”

 旁边两个女人都笑起来。郑玉蓉说:“罗总因自己来不了,才特意安排我来送蓓蓓姐的,让我代表他祝愿蓓蓓姐一路走好。”宁蓓蓓佯装生气道:“谁稀罕他的祝愿?他不祝愿,难道火车就会改变方向,不往广东那边行驶了?我也不同意玉蓉你代表他,你代表你自己得了,如果代表他,那我可就不理你了。”

 卓小梅自己是女人,知道女人嘴上说不稀罕的男人,恰是心里最稀罕的,于是说郑玉蓉道:“玉蓉,既然你蓓蓓姐不稀罕罗总,那你就听她的,不代表罗总,只代表你自己算了。”郑玉蓉说:“那行,我就代表我自己。只是罗总还有一句话托我转告给蓓蓓姐,如果我贪污了不出来,蓓蓓姐你可别有意见哟。”

 宁蓓蓓顿时忘了才说的话,迫切地问道:“你怎么不早说呢,他到底有什么话?”郑玉蓉也鬼气,说:“你不是不稀罕他吗?”宁蓓蓓说:“我不稀罕他人,他有什么中听的话,既然让你转告,你说出来,养养耳朵也无妨。”

 郑玉蓉说:“他也没说什么,只说你到了那边要好自为之。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只管打他的电话,他会尽力帮忙的。”

 见宁蓓蓓的眉毛往上扬了扬,卓小梅调侃道:“罗总还补充了一句: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为宁蓓蓓同志开着。”宁蓓蓓打卓小梅一下,说:“去你的吧。我宁蓓蓓何许人也?事情没看准,会这么贸然跑出去!我完全用不着他姓罗的瞎心。”

 刚才的服务员走了回来,拿着话筒说车来了,要大家上车。卓小梅和郑玉蓉帮着提了行李,送宁蓓蓓去上车。因为是过路车,停留时间不久,两人给宁蓓蓓把行李放好,便准备下车。一直大大咧咧的宁蓓蓓这下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头扑入卓小梅怀里,嘤嘤啜泣起来。卓小梅知道她并不是为离别伤心,却又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得拍着她耸动着的肩膀,说道:“在那边安定下来后,给我和玉蓉打电话。以后有机会,我们过去看你。”

 没说上两句,汽笛响起,宁蓓蓓只得放卓小梅两个下了车。

 两个刚在地上站稳,列车就启动了。只见宁蓓蓓的脸贴在窗玻璃上,朝她们扬着手。两人追了几步,宁蓓蓓的脸和手越来越模糊,很快就瞧不见了。望着远去的车尾,卓小梅忽觉有些心酸,掏出纸巾捏了捏鼻子。

 出站的时候,卓小梅说:“玉蓉你也看到了,蓓蓓对家豪真是一往情深,他也不来给人家送送行,确实有些不地道。”郑玉蓉说:“罗总当然想跟蓓蓓姐见上一面,可他怕她受不了,所以才让我来做代表。”

 出了车站,卓小梅扬了手正要去邀的士,一部2000型桑塔纳挨了过来,停在她脚边。竟是罗家豪。卓小梅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罗家豪从里面打开门,让两人上了车。这才往后偏了偏头,说:“我今天在这里摆出租,已经摆了半个多小时,才好不容易拉到你们这趟客。”卓小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望着身旁的郑玉蓉,说:“还说文化局的人去了罗总公司,你真会编故事嘛。”郑玉蓉说:“我哪里有这样的天才?是罗总编好后说给我的。”

 卓小梅收回目光,投向身旁的窗外。城市的上空灰蒙蒙的,像想哭的孩子的脸。三人都无话可说,车上一时变得有些沉闷。最后还是卓小梅开了腔:“家豪你真的不应该待在车站外面。在候车室里,蓓蓓过不了两分钟就要往门口瞄一眼,她好希望你去送送她的。”

 罗家豪稳稳地把着方向盘,说:“你两个都在,我一个大男人在旁边,不影响你们说话?”卓小梅说:“原来你是嫌我和玉蓉碍事。”

 进了城,罗家豪也不征求卓小梅的意见.方向盘一打,开着车往蓓蓓幼儿园奔。卓小梅说:“怎么不送我回机关幼儿园?园里一摊子事正等着我回去处理呢。”罗家豪说:“大园长好久没关心关心蓓蓓幼儿园了,今天咱们既然凑在了一起,顺便请你去指导指导。”

 到得蓓蓓幼儿园门外,三人下车,迈进大门。这是宁蓓蓓做园长时定下的规矩,为确保孩子安全,机动车辆不能入园,罗家豪的也不例外。

 卓小梅已经大半年没来过蓓蓓幼儿园了,抬眼一望,只见里面的环境大为改观,草木森森,花团锦簇。还添了不少设施。滑梯、摇椅、秋千、翘翘板等一应俱全,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处时新公园。睹物思人,郑玉蓉感叹道:“这可都是蓓蓓姐一手办的。在她的苦心经营下,园里的内部管理越来越规范,教育教学一年一个大台阶,教育管理部门和家长各方面都给予了充分肯定。现在又有了这么好的外部环境,生源更加丰富,在园孩子早已员,还有好多孩子想进来,我们都没法接收了,家长跑关系说好话也没用。看蓓蓓姐那劲头,我还以为她是想将这个园长长期做下去呢,不想她忽然提腿就走掉了。”

 卓小梅清楚郑玉蓉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回头望一眼走在后面的罗家豪,说:“那么好的人才你没留住,是不是你的一大失策?”罗家豪说:“刚才玉蓉说的句句是实,我不会埋没蓓蓓的功劳。不过小梅你不知道,为挽留她,我是费了大劲的,只差没趴到地下,抱着她的脚磕头了。可天要下雨,娘要改嫁,我也无能为力。”罗家豪说得可怜,郑玉蓉有些不忍,说:“这点我可作证,罗总确是付出了诚意的。”

 楼里有罗家豪的办公室,三个人转上半圈,就上了楼。

 罗家豪一周难得到这个办公室来两次,里面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看来是天天有人在打扫。卓小梅是客人,郑玉蓉将她让到沙发上。倒好茶水,借故出去了。卓小梅瞧一眼老板桌后面有些倦意的罗家豪,说:“蓓蓓一走了之,你这个老板亲自来做园长?”罗家豪说:“我是这块料吗?即使是这块料,公司里一摊子事,也不开身呀。”卓小梅说:“玉蓉怎么样?”罗家豪说:“玉蓉确实不错,蓓蓓就是在她的配合下,将园里的事料理得这么有条不紊的。只是她太年轻,把幼儿园交给她一个人,我心里没底。”

 说了一会儿郑玉蓉,罗家豪转而关心起卓小梅的事情来,说:“你那里什么时候改制?”卓小梅说:“你是希望机关幼儿园改了制,好收购过来?”罗家豪摇摇头,说:“机关幼儿园那么好的码头,恐怕早就有能人盯住了,我罗家豪还有点自知之明,不敢做这个梦。我是想,你们改了制,我就好把你挖过来。”卓小梅笑笑,说:“机关幼儿园改制变卖后,我在家里吃低保,什么地方都不去。”罗家豪说:“那太埋没人才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卓小梅说:“我是什么人才?那只是你的想象而已。你千不该万不该,还是不该放走蓓蓓,她比我强得多。”罗家豪说:“你看你,又拿蓓蓓来堵我嘴巴。”

 卓小梅笑笑,端杯喝了口茶。罗家豪想起一事,说:“宁蓓蓓既然走了,幼儿园还叫蓓蓓幼儿园,好像有些名不符实,你另给我想个好名吧,我给取名费。”卓小梅说:“这是不是太绝情了点?蓓蓓创下这份业绩,将幼儿园经营得这么好,也是颇费了心血的。现在她人刚走。茶还冒着热气,你就要把她的名字换掉,她知道了,肯定会很难受。”

 这倒是罗家豪没曾深想过的,经卓小梅这么一说.也觉得确是这么回事,说:“你批评得还真有道理,那就继续沿用蓓蓓这个名字吧。小梅你真是个善心人,处处为人着想。”卓小梅说:“主要是我和宁蓓蓓都是女人。女人嘛,总是那么充幻想。像蓓蓓,为了幻想,连婚姻都可以毅然放弃。”

 罗家豪指指卓小梅,说:“你这又是教育我了。”卓小梅说:“我怎么敢教育你大老板?我是说女人都如此,太耽于幻想。可幻想跟肥皂泡一样,漂亮是漂亮,却容易破灭,所以蓓蓓只得离开让她产生幻想的地方。”罗家豪说:“你说得也太深奥了点,我可没这么高的悟性。”卓小梅说:“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说到认真处就使隐身术。”罗家豪说:“好好好,我不使隐身术。我只问你,你自己有没有过幻想?”卓小梅说:“怎么没有过?我如果没有幻想,还会这么上蹿下跳吗?可我知道,这个幻想终于会破灭的。”

 罗家豪听得出来,卓小梅和宁蓓蓓两个人的幻想并不是一回事。卓小梅是幻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能保住机关幼儿园不被改制变卖。可悲的是她一边幻想着,一边又非常清醒,知道自己的幻想到头来不过仅仅是幻想而已。

 又坐了一会儿,卓小梅看看表,拿过身旁的包,准备走人。罗家豪摆摆手,说:“你等等,今天把你绑架来,是有样东西要给你过目。”然后打开前面的老板桌,拿出一个文件夹。卓小梅见了,说:“你不是把我当成你的领导,要我给你签发文件吧?”

 罗家豪说:“是有这个意思。”把文件夹递到卓小梅手上。

 卓小梅打开文件夹一看,里面有一份关于蓓蓓幼儿园的股权协议,白纸黑字打印着卓小梅作为人股人,占有着蓓蓓幼儿园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每年可按经营收益分红,或将红利继续入股,扩大股份占有额。

 “家豪你这是要搞什么名堂?”卓小梅感到莫名其妙。自己从来没在蓓蓓幼儿园入过股份,怎么平白无故就成了股权人?罗家豪解释道:“过去宁蓓蓓也签过这样的人股协议,她要走的时候,已将股份走,所以我只好把你拉进来,做我的合作伙伴。”卓小梅说:“我从没掏过一分一厘,猛然间手里就握有了可观的股份,成为你的合作伙伴,难道这世上还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罗家豪拿过文件夹,翻到协议书最后一页,再还给卓小梅,说:“你已经入了股的。”卓小梅疑惑的目光在罗家豪脸上稍稍停留,才慢慢移到文件夹里。只见协议书备注栏里粘着两份凭据,一份是正儿八经的入股收据,是罗家豪公司开给卓小梅的,写着入股时间和入股金额,后面还有公司印鉴和罗家豪本人的签字;另一份是以卓小梅名义出具的借据,金额跟入股数一致,只是借款人签名栏里还空着。

 卓小梅这才明白了罗家豪的意思。

 罗家豪从笔筒里出一支钢笔,将笔帽取下,套到笔头上,然后放到卓小梅手头的文件夹里,说:“小梅,你只要在借据上签上大名,你就等于入了股。你也看到了,蓓蓓幼儿园来势这么好,赢利是不在话下的,要不了两年,你就可以把这份借据取走,到时你就是名符其实的股东,每年可以拿到不菲的红利。”

 这跟白送卓小梅股份完全是一回事,因为这个借据的存在,并不等于你就掏了借据上写的资金。也亏得罗家豪想出这么一招。他这样费尽心机,无非是为了维护卓小梅的面子和自尊心,真是用心良苦。卓小梅心里感激着罗家豪,嘴上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罗家豪也直言不讳:“你做了股东,机关幼儿园一旦改制变卖,不用我多磨嘴皮,你就会来做蓓蓓幼儿园园长了。”

 听罗家豪这口气,好像机关幼儿园改制变卖早就注定了似的。卓小梅心里一阵苦涩。却不愿被罗家豪看出自己的无奈,侧首去瞧窗外那依然阴沉着的天空。其实卓小梅心知肚明,不光是罗家豪,自己也早有这种预感,谁都无力改变机关幼儿园的命运。但她还是不愿接受罗家豪这份好意,抑制住心底涌起的悲哀,说:“你就那么敢肯定,我会在借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来做这个股东?”

 罗家豪说:“我想你会的。”

 卓小梅脑袋直摇,将文件夹往罗家豪那边轻轻一推,站起身来,缓缓朝门口走去。快出门时,又掉转头来,说:“你别舍近求远,还是把郑玉蓉用起来吧,她不会比蓓蓓差的。”

 罗家豪也站起来,想留住卓小梅,可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说些什么好。望着那个自己闭上双眼就会浮现在脑袋里的婀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外,罗家豪感到很是失落。他只得合上文件,放回到原来的抽屉里,一边嘀咕道:“好个卓小梅,还是这么倔强。”

 来到楼下,只见阴沉的天空已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卓小梅在屋檐下站了几秒钟,便将手里的坤包搁到头上,毅然走进雨中,出了蓓蓓幼儿园。

 其实这雨响动虽大,雨点却小。这大概就是南方秋雨的特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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