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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月楼设帘
 她羞红上脸,低头咬不语。锦儿怒道:“什么做贼心虚,你莫瞎了猪眼,嚼舌!”王婆倒也不怒,笑道:“老身不瞒姑娘说,贫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专靠‘杂趁’养口。

 老娘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十分。”锦儿惊得合不上嘴,若贞听到此言,也惊得抬起头来,颤道:“干娘猜得什么?”

 那王婆走上前来,抚耳轻声道:“娘子莫怪老娘聒噪,你看你,只这一说,却先慌了,娘子平,不曾坐轿,也不曾隔夜归家。昨儿却都齐了。

 也不知是哪家贵人,轿抬娘子,今方归。娘子走得忒蹊跷,回得恁蹊跷,这俏样儿,又似被人收了三魂七魄般。怕是寻那捱光汉子,老身这猜可准?准时,送些棺材本封口。”若贞听得眼框含泪,几要失声痛哭。

 锦儿见状,骂道:“老咬虫!没事搅浆糊!我家小姐昨雇轿省亲,吃了些风寒,关你鸟事!若要四处说嘴,大官人回来,剪断你舌头!”

 那王婆却怕林冲,忙道:“你这雌儿,恁地不晓事,老身又不是孙武子,只是胡乱猜猜,何必恶语吓我。”

 言罢气乎乎得,转身快步走了,若贞神情恍惚,推门进宅。锦门闭上大门,俩女拉下窗上布帘,双双抱头痛哭。若贞哭道:“自嫁官人…不曾受半点亏…昨夜失节…如何对得住官人恩爱…此番又着邻舍生疑…那些丑话…传到官人耳中…如何是好…”锦儿也哭道:“小姐…我们都是苦命人…锦儿也对不住张甑…但小姐莫怕…那些闲人…断不敢说…忍大官人生气…”

 若贞又哭道:“若是那高衙内…还…还来滋扰…官人又不在家…被邻舍瞧见…说也说不清了…”锦儿颤抖道:“想他既已如愿…当守信才是…只恨二小姐…为何这般陷害小姐…”若贞又泣数声。

 想起往事,叹一口气道:“妹妹她…她出生之时,爷爷突然病故,爹爹…爹爹又是配军,养不活我俩。我那娘亲,只得…只得弃爹爹而去,卖身太师府,后来爹爹,便不喜家妹,不教她琴棋书画。故她打小与我不睦…”

 当晚,锦儿为若贞做了晚饭,又烫了热水。若贞勉强吃了几口,忽觉身子肮脏,两女相互洗净身子,又痛哭一回,倒在上,胡乱睡去。

 锦儿惨失雏身,睡到半夜,不由坐起身来,想到张甑,又凄然落泪。若贞听到哭声,也坐起身来,知她失身之痛,更甚于已,忙软语安慰于她。

 锦儿靠在若贞怀中,哭道:“小姐…我本与张甑定下终身,如今…如今再配他不起…明我便与他软断情丝,再不见他,此生只陪着小姐…”若贞知她痛处,紧搂着她,泪如泉涌,泣道:“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你!

 可是…你怎能一生陪我,终要嫁人的…”锦儿抬起头道:“小姐,锦儿从未有半分怨你。我本是苦命人,失身于人,也是天意。我意已决,明,明便去寻他,与他断了关系!”若贞见锦儿神情坚决,知她不愿辱没张甑,实是劝她不得,只泣不语。

 第二,若贞一身甚乏,睡得昏沉,竟睡过头,翻身下时,早不见锦儿身影,知她必寻张甑去了,只得幽幽叹一口气。正是:人间有情花失,相逢时难别亦难!***

 话说锦儿一早离开林府,去间壁药铺约见张甑。那张甑与锦儿定下终身,这两心情大好,正在兴头之上。他忽见锦儿飘然而至,不由大喜,忙抢近前来,正要搭讪。

 却见锦儿一脸凄凉,双眼哭得红肿,更不正眼瞧他,直楞楞地盯着前方。他不由心中慌乱,问道:“锦儿,你容颦不好,是谁欺负了你,说与我知,定为你解气!”

 锦儿凄然一笑,率了率长发,仍不瞧他,只道:“今前来,是来…是来告诉你,那我一时冲动,所说之话,全不做数,你我缘分已尽,从此一刀两断!”言罢转身便走。

 张甑口如受击,他心慌神,忙一把拉住锦儿,急道:“你…你今天怎么了,我做何错事,便这般分手?”锦儿羞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你快放手,拉着我干什么!我还要回去给小姐做饭!”

 张甑好没来头,怎肯放手,大声道:“没来由,如何便要分手?你且说个明白,若是我做错了,你万般责罚便是!”锦儿流泪道:“你没错,是我错了。从今之后,你休再以我为念…”

 张甑急道:“这,这却是为何,你不说个分明,我死活也不放手。”锦儿叹一口气,一咬下道:“也罢,你既然想知缘由,今夜戌牌时,在牡丹园相会,我自会说个明白。”

 言罢一甩手,泪奔而去。张甑呆立半晌,如坠地狱。他失魂落魄,回屋倒在上,心绞般伤痛,不由昏睡半。待午时醒来,忽转念一想:“锦儿平甚喜捉弄旁人,这回定是试我诚心。

 想前与她定情时,竟忘送她定情之物,故惹她生气。若真要分手,为何又约我去牡丹园厮会?”

 想罢,坐起身来,兴冲冲取出家中银两。他不甚有钱,却取了十两大银,跑到鼓楼名家铺子,买了一条黄金嵌玉簪子。一路小跑还家,心道:“这条簪子,甚是精美,权做定情之物,锦儿必然喜欢。”

 吃过晚饭,刚过酉时,他便耐不住了,两步并一步,去牡丹园等锦儿来,此时夕阳正红,又适逢初夏,那东京牡丹园中,绿林参参,群花争,当真是金明池上三枊,小宛河边四季花。

 霭霭详云笼紫阁,融融瑞气照楼台。他在牡丹园来回跺步,心中叨念:“我曾在此间对牡丹仙子立誓,若负锦儿,便死在牡丹花前。我既立此誓,定娶锦儿,终身不负!”

 不觉之间,天色渐晚,一道残坠去,暮辉尽散。牡丹园中,月上枝头,夜虫唏。张甑正反复诵颂那誓,忽听小宛河边牡丹花林内,传出一女子声音:“妈妈,蔡师师这名姓实是不妥,不如改作李师师吧。”

 这声音清清扬扬,如晓风抚柳,如清泉润肺,直渗入他周身经脉,全身似要飘了起来,张甑正求牡丹仙子赐福,心里惊道:“天下竟有这般动听之音,难道真是牡丹仙子现世,可折杀我也!”

 他转眼便向小宛河边瞧去,但见花林之中,萤虫扑烁,隐隐约约,立一红衣女子,容貌只是隐现,但那亭亭玉姿,卓卓不群,已令牡丹失,只看得张甑挪不动半步!

 有诗为证:芳年声价冠汴梁,玉貌花颜赛罕俦。要教龙颜贴香体,引群雄尽折。那女子是谁?正是:说开月闭花羞合,道破雁落鱼倒游!***

 话说药郎张甑赴锦儿之约,夜候牡丹园,正向园中牡丹仙子诵颂情誓,忽听河边花林之中,传出一女子声音。这声音如玄女降瑶池,令他心神,不由转眼瞧去,但见林中萤虫飞舞,围一绝女郎。那女郎侧身立着,他虽看不甚清。

 但见红妆玉颜,卓然不群,身姿似非凡类。只这一眼,已看得他挪不动半步。他自惭形秽,不敢视,只竖耳倾听。听那林中深处,又有一妇人说话:“蔡师师有何不妥,女儿为何要改本姓?”这声音,却是一个上了年纪之人。

 那红衣女郎轻叹一声,回话道:“那位太师爷位高权重,不也姓蔡吗?李妈妈,明女儿开楼,牌上书这名字,莫叫客人笑话,惹祸上身喃。”

 张甑听得暗自纳罕:“太师爷?莫不是蔡京蔡太师?她如何为了开楼,便要更换本姓?真是奇了!”又听李妈妈言道:“女儿说得也是,既要在京里立万,便须处处小心,但为何要姓李?”

 那女郎道:“公孙道人早年告诉养父,说我姓蔡,但不说我生父是谁,只说我因孽而生,与江山社稷有缘,来必得善果。我既是孽生,养父姓李,妈妈你也姓李,便叫李师师吧。这名甚是顺口,听着让人喜欢。”

 李妈妈喜道:“女儿国天资,艺技无双无对,今个又取这好名字。明开楼,我与你招客,必叫那些好男人,趋之若鹜,让李师师之名,红透东京。”

 张甑听到此外,心中顿时一凉,羞红上脸,暗叫惭愧:“什么牡丹仙子,原来是个卖艺女,惭愧啊惭愧!”却听李师师言道:“世俗的,我却不接不见。

 公孙道人法术通神,做不得假的。女儿既与社稷有缘,便不为钱财卖艺,定要在东京打下一片天地。妈妈你且听好,女儿只去会那王公贵族、英雄好汉、重情重义之人。非此三者不见,不可堕了身价。还有一则,来者无论是谁,需绘得一手好画!”

 李妈妈叹一口气道:“都怨那道人说道,你又何必与钱财过不去?那三者,加一手好画,你倒哪里去寻?”言下甚是不喜。

 李师师道:“妈妈不必多言了,明儿便传话出去,就说女儿初来东京,不求黄金白银,月楼设帘,只会有缘人。当真有缘,可得入帘见我身上花绣。到时女儿自行选人,妈妈只管客便了。”

 李妈妈道:“若你选不对人,那《清明上河图》,不白献了?”李师师道:“我心中有数,不见到上上之人,不献那图。”李妈妈念叨道:“也不知那道人,所说可准?莫骗了女儿,到头一场虚空?”

 李师师道:“妈妈,天也晚了,我们回去吧。明早御街楼前,就挂李师师牌匾。”张甑听到《清明上河图》,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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