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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连声叫着
 这一夜其实他睡得瞪瞪,耳边的嘈杂声一直没有间断,他说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以至于梦里的青龙与伊水一直持续纠在颠簸中,高来高去夹杂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跳跃,连那描画上甘岭战役的“我的祖国”听起来都失去了存在他心里的那股味道,像县礼堂听派出所民警讲法制报告那样,枯燥、生硬、乏味,还多了股悲壮。

 你以为你是谁?还让别人考虑你的感受,自作多情吧你!天地间,空空旷旷,似乎只剩下这小伙子在自怜自伤。电台里,火鸟三人组唱那首“红红的蝴蝶结”时,杨书香就站在西场外,娘娘唱“一条大河”时,他就站在她的身边。

 而当这些歌声婉转起来幻化成为气流从陈云丽的嘴里抑制不住地发出来时,杨书香看到了她头上戴着的绒花,红的是如此耀眼,和她那条被剪开口的红内相得益彰,在一乌黑硕大的具面前,被撑到了极限,在撞击中绽放着诡谲的水花,不停淌溢着水儿。

 在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情况下,刺痛着,眼睁睁地看着两具体叠合在一处,来回穿梭,除了心口窝,狂跳不止的还有那舞动起来令人眼花缭的一百迈车,上下翻飞,颠簸出汪汪一片刺眼的光芒。

 哆嗦着手,杨书香从口袋里掏出了烟,他不知道自己了几,嘴都木了,但还是想。倚在树子上,把烟叼在嘴里,用手拢着点着了火。缭绕的烟雾中他把眼睛闭上,脑袋里一直在嗡嗡作响。

 除了一片便是哒哒地异动,让浮夸的青烟这么一呛,眼前立时起了一层氤氲的雾气:做了四十四次,到底是谁给你们的勇气让你们如此肆无忌惮?

 是谁?举起拳头来,杨书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赵伯起是在清晨七点半跑过来的,进门他就看见柴灵秀正站在当院里刷牙呢,柴灵秀见他一脸焦急,清了清口腔把漱口水吐进泔水桶里,先是给大哥们拜了个年。

 而后笑着示意让他去堂屋里坐。“伯星给薅进介了,我寻思让大哥给捎句话。”顾不得拜年,赵伯起上来就这么一句。

 当然,他知道这话要是跟杨老师说,恐怕就算答应下来也是勉为其难,所以也没瞒着柴灵秀,实话实说把情况先跟她讲了。昨晚上柴灵秀倒是听见了响动,当时一家子都在屋里聊天看电视,谁也没理会这个。

 “先别慌,事儿出来了咱想办法。”分说完,柴灵秀赶忙相让,把赵伯起让进了堂屋:“吃饭没?后院一块吃点!”

 赵伯起摆起手来,一脸无奈:“老四家里的一大早就跑过来了,哭天抹泪儿的,我爸也说让我尽快想办法。”兄弟有事儿他这当大哥的不能不出头,而且是在过年时出的事儿,闹腾起来心里别扭。

 “伯星进介了?”闻声,杨伟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边说,一边寻唆着把目光看向了柴灵秀。柴灵秀冲他摆了摆手:“衣服都给你找出来了,换完衣服回头后院吃饭介。”

 又跟赵伯起说:“你们哥俩先待着,我去后院看看。”对着镜子拢好了头发,又拿出了雪花膏擦了擦脸,左右看看,把那红绒花戴齐整了。

 又在手上背了背,随之径自来到了后院。后院,饭早就热好了,冒着热气摆在了圆桌上。屋内,干货鲜货也放在盘子里,摆放在茶几、炕上,因为一会儿有人要过来拜年,所以都事先准备了出来。

 “香儿呢?”李萍拿着暖壶从里屋走出来:“怎没放炮呢?”这话一说,里屋的杨刚也吱声了:“是内,才刚还在屋子里呢,这打晃儿的工夫就看不见人了,刚才我还转悠来着,也没看到三儿去哪了。”

 “不会是上厕所了吧?”柴灵秀也没看见人,踱进里屋,正看到杨刚和陈云丽两口子在炕头上哄着颜颜玩,见小家伙从炕上爬来爬去,也凑了过去:“呦,小家伙精神头还足,几点醒的?听不听话?来,抱抱。”从炕上把孩子抱在怀里。

 “听她说,半夜醒了两次。”看着弟妹哄着颜颜,杨刚走到堂屋,点了烟,坐在凳子上,提起手来轻轻捏着脑门:“小伟呢?咋不过来吃饭?”

 “前院跟伯起说话呢。”柴灵秀接了一句,抚摸着颜颜的脸:“谁给孩孩儿打得红脑门呀,这漂亮内。”

 这是昨个儿她给馒头戳红点时一就手给颜颜点的,为的就是过年图个喜庆,见陈云丽打了个哈欠,她边说边笑:“折腾你半宿吧?!”陈云丽“嗯”

 了一声,笑呵呵来到堂屋,她也点了烟,坐下来后脸上有些倦意,不过气神看起来不错:“可比他爸小前儿皮多了。”撂下话,也嘀咕起来:“三儿这是跑哪介了?”

 沏好水,李萍笑着接了一句:“还有个不折腾的?云丽起来之后这哈欠打的,回头拜完年赶紧回介补觉。”见老头子从厢房走出来。

 招呼着:“他爸,别忙乎了,把桶拿进来,赶紧吃饭吧!”杨庭松不慌不忙,言语道:“一会儿胖小他们就过来啦,我合计着又看了眼昨天和云丽归置出来的东西。”

 “爸你赶紧吃饭吧,昨儿晚上就持,今个儿还持?”杨刚朝着院子里喊了一声。杨庭松摇晃着脑袋,笑着说道:“这活动活动筋骨呀好,你还别说,晚上跟云丽这一气,汗也出了,就当锻炼了,吃饭都香。”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这人他闲不住。”跟儿子说了句,李萍进了里屋,她从柴灵秀手里把孩子接过来:“你去吃饭吧,这饺子和菜端出来一会儿就凉。”哄起颜颜时却兀自对她念叨起杨书香来,说你三叔咋这半天还不回来。

 来到饭桌前,柴灵秀朝院里喊了声,让公公进来吃饭,返回头把赵伯起他老兄弟的情况跟大伯子讲了,说左右书勤得去老丈人家,干脆这个事儿就交给书勤去办。杨刚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昨个儿玩牌时新岳还张嘴了呢,央求自己说帮陈秀娟一把,干脆都交给儿子去办,间接着让儿子去学学怎么处理人情。他们正说话,马秀琴打正门走了进来。

 进门先是给杨庭松拜了年,杨庭松一看是秀琴,笑着把她让进了屋子。说过了吉利话,柴灵秀就问马秀琴有没有看着自己儿子,这半天上厕所也该回来了。

 要不就是跑去秀琴家找焕章了,都这个点儿了,马秀琴摇了摇头。往年都是香儿来自己家催儿子起,寻思着孩子没过来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昨个儿看电影睡得晚,哪知不是那么回事。七点半都过了。

 人也见不到,柴灵秀言说了两句便走了出去,过西角门,先是到前院喊了一声,让杨伟过来吃饭,仍旧没踅摸着儿子的影子,打门里出来时见篱笆门虚掩着,就跑了过去。往下一看,儿子正蹲在三角坑里不知干啥呢,忙催问起来:“香儿,你还不赶紧吃饭来?”

 叫了两声不见动静,走下坡来一看倒吓了她一跳。儿子蓬头垢面,丢了魂儿似的正坐在树子上抽烟呢。再一看,他脚底下还扔了四五个烟

 “地上凉不凉呀?!”眉头紧锁,柴灵秀一把将儿子从树子上拽了起来:“该闹肚子啦!”被这猛地一提,杨书香打了个哆嗦,他木然地看着柴灵秀,陡地抓紧了她的手臂:“妈,妈妈,你会不会不要我?”那左手分明一直在颤抖着。

 像发面饼似的肿了一圈,浑然不觉,仍在追问:“你不会丢下我不管,不要我了吧?!”儿子了那么多烟,又无缘无故说了两句没头没脑的话,正疑惑不解,柴灵秀忽地发现他的手还肿了。

 心里顿时颤悠起来:“到底咋回事,你快告妈啊!”杨书香一脸暗淡,猛地搂抱住了柴灵秀的身子,嘴里兀自说着:“你不会不要我吧?”那神神叨叨的样儿把柴灵秀都给懵了从半个小时之前,一直到半个小时之后,回归了现实。

 但杨书香始终也没有走出昨晚上阴影对他造成的困局,这让他对整个世界产生出前所未有的怀疑,他紧紧搂住女人的身子,因为这是他妈妈,因为他怕失去她。

 “到底咋回事?别不言语,你快告妈啊!”柴灵秀从没见过儿子如此失魂落魄过,她既担惊害怕,又无比心疼,摇晃着儿子的肩膀泪都快急出来了:“你咋不说话,你咋不跟妈说话呀!”从恍惚中醒转过来,杨书香搭起鼻子,试图笑一笑,结果笑倒是笑了,可能长这么大就今个儿这笑比哭还难看:“妈,儿心里难受哇。”

 “你看着妈!”柴灵秀端住了儿子的肩膀,一字一顿,打量着他。儿子那双原本应该炯亮的大眼以及那张清秀俊朗的脸,此时挂了愁绪和哀伤,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把儿子挤兑成了现在这样,连嘴都隐隐透着一丝青色:“你跟妈说到底是咋回事?”

 那一刻,杨书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扑上前一把搂紧了柴灵秀,眼泪簌簌,吧嗒吧嗒的滴淌而下。柴灵秀抿起嘴,搂住儿子的脑袋,儿子轻易不哭,肯定是遇到啥糟心事儿让他心里憋闷坏了:“香儿,跟妈妈都不能说吗?”

 这事儿让杨书香怎么开口说呀!连马秀琴的事儿他都憋在了心里,更何况发生陈云丽这个亲人身上的事儿了“妈妈。”杨书香紧紧地搂着柴灵秀,嘴里嗫嚅地叫着。

 难受之外内心又极其恐惧,从未怕过啥的他在此时真的害起怕来,他怕自己的妈妈也会做出那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无论如何是他不能接受的,那样的话,还不如拿刀捅了他,也落得个痛快:“妈你别走。”

 就那样瑟瑟抖动着,如风中摇摆的杨柳,嘴里轻弹,连声叫着,泪水止不住往下淌着,有如夜宵啼鸣:“妈妈你别不要我。”凌乱在呜咽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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